9/13/2009

君道 卷三

本文一
是月,徵又上疏曰:
臣聞求木之長者,必固其根本;欲流之遠者,必浚其泉源;思國之安者,必積其德義。源不深而望流之遠,根不固而求木之長,德不厚而思國之理,臣雖下愚,知其不可,而況於明哲乎!人君當神器之重,居域中之大,將崇極天之峻,永保無疆之休。不念居安思危,戒奢以儉,德不處其厚,情不勝其欲,斯亦伐根以求木茂,塞源而欲流長者也。

解:
這個月,魏征又上書說:我聽說,要想讓樹木長得高,必須使樹木的根扎得牢固﹔要想讓河水流得遠,必須疏通它的源頭﹔要想使國家長治久安,就必須多積累道德仁義。河流的源頭不深卻希望河水流得遠,樹木的根基不牢卻希望樹身長得高,道德仁義積累得不深厚卻希望國家長治久安,像我這樣愚昧的小臣也知道是不可能的,更何況聖明的國君呢?國君掌握國家大權,居於天下最尊貴的地位,有至高無上的威嚴,永保無邊的福祿。如果不能居安思危,不能力戒奢侈而提倡節儉,不能廣積美德,不能戰勝欲望,這就像砍斷樹根而希望樹木茂盛、堵塞源頭而希望河水長流。

本文二
凡百元首,承天景命,莫不殷憂而道著,功成而德衰。有善始者實繁,能克終者蓋寡,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?昔取之而有餘,今守之而不足,何也?夫在殷憂,必竭誠以待下;既得誌,則縱情以傲物。竭誠則胡越為一體,傲物則骨肉為行路。雖董之以嚴刑,震之以威怒,終茍免而不懷仁,貌恭而不心服。怨不在大,可畏惟人,載舟覆舟,所宜深慎,奔車朽索,其可忽乎!

解:
大凡開國的國君,承應天命開創基業,沒有一個不是小心謹慎而功業顯著的。但一旦大功告成,其德行就衰減。能善始的人很多,能善終的人就很少了。難道奪取政權容易而守住政權困難嗎?過去奪取天下力量有餘,而今天守住天下卻力量不足,這是為什麼呢?在創業時,心裡常常懷著憂患,必然竭心誠意地對待下屬﹔一旦功成名就,就會心高氣傲,放縱感情,看不起他人。用誠心與人交往的時候,即使是極其疏遠的北胡、南越,也能夠親如一體﹔當輕視他人的時候,即使是骨肉之親,也會變得形同陌路。即使用嚴嚴刑峻法來監督,以威脅憤怒來恐嚇,最多讓人們盡量避免不觸犯刑罰,而內心並不認同,表面恭順而心裡不服。怨氣不在大小,可怕的是人心的背離﹔水能載舟,也能覆舟,所以應該加倍小心。用朽繩爛索去駕馭飛奔的車馬,這種危險豈可置之不理!

本文三
君人者,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,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,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,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,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,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,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,想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,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,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。總此十思,宏茲九德,簡能而任之,擇善而從之。則智者盡其謀,勇者竭其力,仁者播其惠,信者效其忠。文武爭馳,君臣無事,可以盡豫遊之樂,可以養松、喬之壽,鳴琴垂拱,不言而化。何必勞神苦思,代下司職,役聰明之耳目,虧無為之大道哉!

解:
作為國君,在見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時,就該想到用知足來自我警戒﹔將要大興土木時,就應想到適可而止,以求安定人心﹔念及地位高有顛覆的危險時,就應想到謙虛自制﹔害怕驕傲自滿時,就應想到要有像江海容納百千條溪流一樣的度量﹔沉溺於游樂打獵時,就應想到古代的帝王一年隻許出獵三次的限度﹔擔心精神懈怠不能堅持到底時,就應想到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善始善終﹔憂慮耳目閉塞,就應想到要虛心聽取下屬的意見﹔擔憂諂佞小人敗壞朝政,就應想到要端正自身,罷黜邪惡的臣子﹔要實行賞賜時,就應想到不能因一時高興就亂加封賞﹔要進行懲罰時,就應想到不能因一時惱怒就濫施刑罰。做到以上‘十思’,弘揚這些美德,選拔有才能的人做官,遵從正確的意見,那麼有才智的人就會獻出他的全部智慧,有勇力的人就會獻出他的全部力量,有仁德的人就會撒播他的恩惠,有信義的人就會獻出他的忠誠。文臣武將爭相為國出力,君臣之間相安無事,這樣國君就可以盡情地享受宴會與游憩的快樂,可以像神仙赤鬆、王喬一樣延年益壽,可以像虞、舜一樣平時快樂地彈奏琴瑟,上朝的時候端坐在朝堂上,不用多說話而民風自然變得淳朴。何必耗費精神,冥思苦想,代替部下去做具體事務,勞累自己的耳目,浪費才智聰明,損傷無為而治的治國之道呢!

本文四
太宗手詔答曰:
省頻抗表,誠極忠款,言窮切至。披覽忘倦,每達宵分。非公體國情深,啟沃義重,豈能示以良圖,匡其不及。朕聞晉武帝自平吳已後,務在驕奢,不復留心治政。何曾退朝謂其子劭曰:「吾每見主上不論經國遠圖,但說平生常語,此非貽厥子孫者,爾身猶可以免。」指諸孫曰:「此等必遇亂死。」及孫綏,果為淫刑所戮。前史美之,以為明於先見。朕意不然,謂曾之不忠其罪大矣。夫為人臣,當進思盡忠,退思補過,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,所以共為理也。曾位極臺司,名器崇重,當直辭正諫,論道佐時。今乃退有後言,進無廷諍,以為明智,不亦謬乎!危而不持,焉用彼相?公之所陳,朕聞過矣。當置之幾案,事等弦、韋。必望收彼桑榆,期之歲暮,不使康哉良哉,獨美於往日,若魚若水,遂爽於當今。遲復嘉謀,犯而無隱。朕將虛襟靜誌,敬佇德音。

解:
太宗親手撰寫詔書回答魏征道:看了你幾次上書,確實寫得非常誠懇,你言無不盡、情切意深,使我讀起來忘記了疲倦,往往直到深夜。若不是你情深義重地關心國家政務,開導我,啟發我,怎麼能提出這麼深遠的謀劃,匡正我的過失呢?我聽說晉武帝平定吳國之後,就開始追求奢侈享樂,不再留心朝政。何曾退朝后對他的兒子何劭說:‘我每次見到主上,他都不談治理國家的宏圖大略,隻說些家常話。這不是能將江山長久地傳給子孫的國君。你還可以幸免遭遇天下大亂,’他指著自己幾個孫子說道:‘然而他們必定會遭遇亂世,並因此喪命。’他的孫子何綏,果然死於酷刑。以前的史書都贊美何曾,以為他有先見之明。我的看法卻不同,我認為何曾不忠,他的罪過很大。作為臣子,上朝時應該想著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忠誠,退朝后則應該想著為國君彌補過失﹔國君實行善政時,要竭力助成﹔國君有過失時,要匡正補救,國家憑借這樣的大臣,才能得到妥善的治理。何曾官職做到丞相,位高權重,應當直言進諫,用治理國家的正確原則來匡正國君,輔佐時政。而他卻回家后發表議論,朝堂上並不直言諫諍,把他的言行看成明智的,豈不是荒謬絕倫嗎?國家就要傾覆了,還不站出來扶助,要他這個宰相有什麼用?你所呈獻的誠懇的建議,使我明白了自己的過失。我要把它放在幾案上,就像西門豹佩戴皮韋提醒自己心平氣和、董安於佩戴弓弦提醒自己果敢決斷那樣,時刻提醒自己。我必定能在晚年把國家治理好,使‘康哉、良哉’的盛世頌歌,不只出現在虞、舜時代。如今,我們君臣之間,就好像魚和水一樣親密無間。對於你的佳謀良策,拖延到今日才作回復,希望你仍能犯顏直諫,無所顧忌。我將虛懷靜心,恭候你的美言。

文本五
貞觀十五年,太宗謂侍臣曰:「守天下難易?」侍中魏徵對曰:「甚難。」太宗曰:「任賢能、受諫諍,即可,何謂為難?」徵曰:「觀自古帝王,在於憂危之間,則任賢受諫。及至安樂,必懷寬怠,言事者惟令兢懼,日陵月替,以至危亡。聖人所以居安思危,正為此也。安而能懼,豈不為難?」

解:
貞觀十五年(641),太宗對身邊的大臣們說:守天下是困難還是容易?侍中魏徵回答說:非常難。太宗說:只要能任用賢能的大臣,採納諫言就可以了,怎麼還說很難?魏徵說:綜觀自古以來的帝王,處在憂患危險的境地時,能夠任用賢能的人,虛心採納大臣的意見﹔到了局勢安定的時候,就必然散漫懈怠。對參與朝政的大臣,只讓他們戰戰兢兢,心懷戒懼,一直這樣下去,國家就會衰弱,走向危亡。聖人居安思危,正是這個緣故。安逸時,能常常懷有警惕畏懼的思想,難道不是很難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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